星际流浪

脑洞大无限,只敢开慢车。

《莫里斯》中Maurice与Alec感情线的梳理,兼谈其写作手法(20)


    “我跟阿列克共享了。”他在深思熟虑后说。

    “共享了什么?”

    “我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肉/  体。”

 

      终于说出来了,竟然就这么诚实地说出来了!这句话宛如一颗超强炸弹,炸得“克莱夫厌恶地哀叫一声,一跃而起。他恨不得把这个怪物猛揍一顿,撒腿跑掉”。

      克莱夫这个人,本来就对那种事克制保守的有些过度,他认为“男人与女人之间则是可行的,因为自然与社会予以认可。但是绝不能议论,更不能吹嘘”,更别提男人和男人之间了,那根本是“不可宽恕的”。若是囿于法律世俗,只敢谈精神恋爱倒也可以理解,但看克莱夫的反应,他是货真价实地恶心同/   性行为的。

       或许莫里斯不该告诉他,但既然莫里斯和阿列克是在彭杰庄园相识相爱的,而他又是彭杰的主人,理应享有知情权,何况莫里斯若不说这件事,就不能彻底抒发自己的所思所想,就无法完整地表达自己的反叛与坚定,所以,只好委屈克莱夫,暂且忍受这些“非礼之言”了。

       好在克莱夫不是阿列克那种粗人,能充分认识到自己出身剑桥、社会中坚的不凡身份,没有诉诸于暴力。


       他自始至终保持冷静,乐于助一臂之力。然而他这种浅薄空洞、尖酸刻薄的责难,他的固执已见,感情的愚钝,使莫瑞斯十分反感。莫瑞斯只能对憎恶表示敬意。

 

       曾经挚爱的前男友退化得平庸刻板,这也无可奈何,莫里斯对克莱夫已足够坦诚,虽说克莱夫大概宁可什么都不知道,当然,换成任何人都不可能太开心,更没有几个人在听到前男友和自家猎场看守在自己家滚床单时还能保持绅士风度,然而克莱夫非同一般。

 

      即使在感到厌恶的时候,克莱夫也设法把事情一般化,作为逃避的手段。这种把事情置于漠然状态的倾向,是婚姻给他带来的现象之一。“不过,毫无疑问——把男人之间的关系正当化的惟一的理由,是它终属纯粹的精神恋爱。”

 

      不管是爱男人还是爱女人,克莱夫对爱情的审美始终如一,而莫里斯从前还能被他催眠,但自打在阿列克的引导下充分觉醒后,就再也不吃那一套了。

 

       我不了解,我是来告诉你我做了什么。“…………“我还得告诉你他做了什么。”他竭力按捺住内心的喜悦。“为了我的缘故,他牺牲了自己的前途……他并没有得到我会为他放弃任何东西的保证……原先的我确实是什么也不会放弃的……我总是很迟才能看透。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精神恋爱,反正他就是这么做了。”

 

       所谓柏拉图恋爱到底有多纯洁高贵莫里斯不在乎,他只是来尽告知义务的,不仅告知自己做了什么,还要告知阿列克为他做了什么。此时他喜不自禁,似乎仍然沉浸在轮船启航而阿列克未至那一刻的极度兴奋中,以我之见,这件事的确够他幸福一辈子的。

       我曾经以为“为了我的缘故,他牺牲了自己的前途……他并没有得到我会为他放弃任何东西的保证……”这句话有夸大吹捧之嫌,因为明明是莫里斯先挽留的阿列克,并且提出了一系列未来构想,怎么能说没有保证呢?后来才琢磨明白,站在阿列克的角度,莫里斯那些“放弃工作,离开家人,和阿列克在一起”的口头保证并不具备任何实在效力,所能依凭的惟有个人的信义与对爱情的执着,若其突然变卦,一个身份低微、举目无亲的小伙子又能拿什么要求他的绅士?这种可能不是没有,莫里斯之前就因为恐惧猜疑放过他两回鸽子,谁能担保这次不会出现相同的状况?

      想到这些,我们才能正确评估阿列克所面临的风险,他不仅失去了事业和亲人,还有可能同时失去爱人,俗称鸡飞蛋打,但在深思熟虑后,他仍然选择了留下,只有真正设身处地为阿列克考虑过的读者,才能品味出他对莫里斯的痴心无悔,我敢断言,世界上至少百分之九十五的人终其一生都得不到这种爱情,而有幸成为那百分之五的莫里斯,当然有资格为自己的好运气欢欣鼓舞。

       没什么比得到心上人无保留的爱更幸福的了,此刻莫里斯如沐春风,什么柏拉图,什么精神恋爱,通通见鬼去吧,理论再高深高雅,也抵不过黑暗中一个温暖的怀抱,抵不过地狱中伸向自己的一双永不松开的手,生同寝,死同穴,这才是莫里斯真正想要的。

       莫里斯高兴之余,顺便又讥讽了一次克莱夫,两人从最初喜好就不同,分手后更加渐行渐远,克莱夫得知阿列克误船未走后的反应也很意外,但原因与他截然不同,没有丝毫感动,而是非常惊怒,“these people are impossible”,然后转问莫里斯,“莫瑞斯,你往何处去?你快要疯了,你完全丧失了理智。”

       是啊,莫里斯你到底想干什么!就算那个昏了头的底层小伙子为你抛弃了一切,难道你一个有地位有前途出身剑桥的绅士也会犯傻?克莱夫这句话其实对于百分之九十五的人来说都很中肯,然而莫里斯仍然是那百分之五。仰仗爱情而生者骨子里都会带点疯狂,否则便尝不到那极致的甘甜。

 

      “不,你不能问,”对方打断了他的话,“你属于过去。到此刻为止的一切,我向你和盘托出——今后的事,一个字也不能告诉你。”

 

      莫里斯再次毫不犹豫地驳斥了克莱夫,之前的事情他和盘托出,是因为要堂堂正正,问心无愧,任何时候他都对得起克莱夫,不管分手前还是分手后,但从此刻起,他的人生将与克莱夫毫无瓜葛,他将去往哪里,打算怎样生活,都仅仅是和阿列克两个人的事,与旁人无关。

 

      “莫瑞斯,莫瑞斯,你知道,我还是有点儿关心你。不然的话,我是无法忍受你刚才告诉我的那番话的。”

 

       这倒是没错,换成别人也没功夫管莫里斯死活,所以克莱夫虽然曾给莫里斯带来摧毁性的痛苦,但凭心而论,并非有意刻毒,只是太过自我,事后也想找补,所以热切希望莫里斯能和他一样结婚生子。可惜,他错就错在从未真正尊重关心过莫里斯的内心世界,只一味将自己观点强加于人,这句话就像根导火索,将莫里斯这一年来积攒的痛苦、委屈、怨愤象开闸洪水般一股脑倾泻而出,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克莱夫你到底也有今天,别人的感觉我不清楚,反正这段我看完后顿感身心舒畅,除却胸口郁结的那口闷气,总之一个字——爽!

 

       莫瑞斯张开了手,露出光彩熠熠的花瓣儿。“我确实认为你有点儿关心我。”他承认,“然而我不可能把自己的整个人生寄托在这一点点上。你不是这样的。你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安妮身上。你不必为自己和她的关系是否精神恋爱而苦恼。你只知道它的身价很高,值得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上面。你只能从她和政治上匀出短短的五分钟给我,我可不能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这上面啊。什么事你都肯为我做,就是拒绝见我。整整一年啊,我在地狱里受尽煎熬。你留我在你家里住,逍遥自得。你还费尽心机打发我结婚,以便甩掉我这个包袱。”——这时克莱夫抗议了,莫瑞斯就顿了一下说:“我知道,你确实有点儿关心我。可是不值得一提,因为你并不爱我。倘若你愿意保持跟我的关系,我会至死属于你。然而,我总不能永远哭哭啼啼地缠住不放呀,所以现在我已属于另外一个人了——那个人也以使你毛骨悚然的方式属于我。你别再给弄得毛骨悚然了,还是专心致力于自己的幸福如何?”

 

       这是本书中最痛快淋漓的一段话,将莫里斯的人格魅力充分释放,纵观全书,他与克莱夫的精神走向正好相反,克莱夫从开始的灵锐叛逆蜕变为平庸刻板,而莫里斯则在历经煎熬后破茧成蝶,由起初的迟钝懵懂变得愈加坚定勇敢,光采四射。

      正如作者评价,“他(克莱夫)和莫瑞斯同样是以两年前的克莱夫为起点,一直走到现在这个地方来的。一个凭借社会地位,另一个通过反叛。他更不曾想到,今后他们之间的分歧必然越来越大”。

       莫里斯渴望爱情,但不乞讨爱情,更不会为着贪图一点点似是而非的温暖自欺欺人,你爱我,我对你忠贞不渝,至死无悔,你不爱我,我也不死缠烂打苦苦哀求,我也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值得全心全意的对待,现在我找到了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终身伴侣,特来相告,从今以后我将完完整整的属于他,你看得惯也好,看不惯也好,反正我已认定了。

       莫里斯从来没有如此犀利过,克莱夫一时招架不来,岂有此理,谁教他说这种混账话,竟然还说是我教的,他脑子一向不好,这次更像是废掉了,这可不是我的错。

       请注意,莫里斯的情绪发泄仅仅是从他自己的角度而言的,克莱夫完全一头雾水,这情形就像重拳打在棉花上,力气用了不少,但对方还不疼不痒呢,克莱夫从来没觉得自己有错,他认为自己是位教导者和拯救者,欲救莫里斯于泥沼之中,纠正其回归正途。

 

       他面对着一个污水坑,选举之际哪怕只发出一点点臭味儿,他的前程就会被断送掉。然而,这是他应尽的义务,决不能畏缩不前,他非拯救老友不可。当英雄的感觉悄悄袭上心头,他开始琢磨怎样才能封住斯卡德的嘴,心里直嘀咕斯卡德会不会敲竹杠。现在已是深夜,来不及讨论什么办法和手段了。于是他邀请莫瑞斯下周到他那坐落在伦敦的俱乐部来共进晚餐。

 

       克莱夫还是挺讲义气的,电影里的改编看似柔化,实则黑化,人家也是有格调的绅士,并不是妄图脚踩两只船的骗婚渣男,他离开莫里斯只是因为不爱罢了,没有其它。老朋友真遇上事,他还是决定义无反顾地拉上一把。

       但此时的莫里斯已经不需要他的关怀了,该说的话已说尽,该了断的感情也已往事随风,莫里斯用轻柔的呵呵声回答他的邀请,踏着迷茫月色,离开了曾经的初恋情人,离开了将他抚育成人的这个世界,他走的是那么决绝洒脱、干脆利落,以至于克莱夫完全没察觉到,“更料想不到今后再也不会跟莫瑞斯相遇了,甚至没跟那些看见了莫瑞斯的人说过话”。

       这就是两人间的最后一面,“既没有黄昏,也没有妥协”,只“留下留下一小堆月见草的花瓣儿,作为他曾在这儿待过的惟一的痕迹。这堆花瓣儿犹如余烬似的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

      说到这里,我得纠正之前犯的一个错误,关于月见草的指代意义,还有更多的可以探讨。

      月见草确实是在阿列克上场后才频频出现,但在小说前两部分也有涉及,所以将其认定为阿列克的代表并不恰当,尤其是在最后一章里,月见草更不可能解释为阿列克。

       感谢去年拜读的一篇论文(赵小希《福斯特小说中的意象探寻》),受其启发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文中的月见草暗指同/  性恋情,傍晚开花,清晨凋谢,能适应恶劣土壤,其特质与当时环境下的同/   性恋状况颇为吻合,其花语“默默的爱,不羁的心”,既反应出同/   性恋者的隐忍克制,又是其叛逆抗争精神的写照。

       莫里斯是通过克莱夫见到了月见草,寓意他在克莱夫的引导下觉醒自我,但克莱夫却从未告诉他花这么香,意为克莱夫的引导是不充分的,只有当他遇见阿列克后,月见草才焕发出全部的生机和美丽。“月见草像幽灵似的,然而尽善尽美,在灌木丛中绚烂盛开,漫天铺去,香气袭人”,“尽管这么冷,当晚到处散步着香气”,而在阿列克勇敢爬上梯子的当天傍晚,莫里斯的头发被月见草的花粉染黄这个貌似不经意的细节,实在意味深长。

      最后一章中,月见草的再次出现,代指的是莫里斯与克莱夫曾经的恋情,莫里斯虽已不爱克莱夫,但初恋的纯洁美好仍然难以忘怀,所以,在他们交谈的小路上,“闪烁着月见草”,“对面的花儿忽隐忽现”,往事历历如昨,浮现脑海,想彻底割舍,说实话并不容易,但莫里斯是绝不肯敷衍塞责,说了断就是了断。“莫瑞斯鼓起腮帮子,吐出一口气,然后着手从高高的茎上一朵朵地掐小黄花。它们接连消失了”,他将最后的留恋也一根根斩断,让“这堆花瓣儿犹如余烬似的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都结束了,从此后他与克莱夫两不相欠,两不相念,这是他应该为阿列克做的,也是他对自己爱情的尊重与呵护。

 

      “克莱夫终身不清楚莫瑞斯离去的准确时间。随着进入暮年,对于是否确实发生过此等事,他开始拿不准了。蓝屋发出微光,羊齿丛摇曳着。他的朋友在剑桥校园里朝他招起手来。朋友沐浴在阳光下,散发出五月这个学期的花香与喧哗。”

 

       电影里这一段被休格兰特演绎的忧伤而惆怅,文字亦是经典,人老了,就爱回忆往事,那年的花多香,那年的阳关多暖,那年的人多么真诚、勇敢、热情,曾经的我也拥有他,可后来却把他弄丢了。唉,青山漫漫碧海重,知向何山风雪中?

       莫里斯去了哪里?作者原来的结局中他与阿列克做了伐木工人,徜徉绿林,每晚相拥而眠,生活清苦而满足,但由于后来爆发了战争,英国的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所以作者放弃了这个结局,将悬念就给了读者。

      虽然去向成谜,但我相信无论是烽火战场,还是喧嚣市井,或是幽深绿林,莫里斯和阿列克都将相依相伴,不离不弃,正如那个梦所预示的“他们彼此间肯做出任何牺牲,不把俗世放在眼里。死亡也罢,距离也罢,都不可能将他们疏远”。

       很多人对此表示质疑,其中包括福斯特的朋友,福斯特在后记中特地提到了这件事。

     “利顿是这部作品的早期读者……他给我写了一封绝妙的信,却弄得我心神不定。他说,这两个人的关系是被好奇心和肉/   欲支撑着的,只能维持六个星期。这使我想起了卡彭特!一听到卡彭特的名字,利顿总是发出一连串短促的尖叫声。卡彭特确信,天王星人(同/   性恋者)相互之间至死坚贞不渝。根据我的经验,尽管坚贞不一定靠得住,无论如何是可以盼望的,值得孜孜以求。……里斯利,三一学院的这位聪明的本科生,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利顿开心地发觉,他就是里斯利的原型”。

       作者正是受到了朋友爱德华•卡彭特及其同/   性/   伴侣乔治•梅里尔的启发才有了此书的创作灵感,卡彭特是同/  性/  恋运动的先驱,颇具叛逆气质,当时不畏世俗,正与爱人在米尔索普村同居。

       你如何设想他们的未来,取决于你是什么样的人。而他们真正的结局,取决于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能为爱抛弃所有、对抗世界的莫里斯和阿列克,其勇气与精神特质已非常人所能企及,他们对彼此爱的热烈深沉,旁人更加难以感触。所以,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祝福期盼,期盼上天略给些好运气,好让他们能在法律的眼皮子下有惊无险地安然躲过一生,而不必过早经受死亡考验,虽然我知道死亡也拆不开他们。

       最后,还是用作者的话做总结吧。

     “在这片完全没有希望的不毛之地里,仍能开出花儿来,生长在伦敦近郊的小伙子和土里土气那一个,都能够坚贞不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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