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流浪

脑洞大无限,只敢开慢车。

《莫里斯》中Maurice与Alec感情线的梳理,兼谈其写作手法(13)


       总体来说,阿列克把握住了“敲诈威胁”的大方向,坚决不理会莫里斯的“糖衣炮弹”,但神经绷太紧不利于身心健康,所以,在见到带翼的亚述公牛后他就忍不住稍微偏离了一点点。

 

       他边说边瞧见一头带翼的亚述公牛,脸上的表情变了,露出天真的惊奇之色。“他真够大的,不是吗?”他说。“他们准有一部奇妙的大机器,才造得出这么个东西。”

 

       阿列克一张嘴就暴露受教育程度,绅士们可说不出这么傻冒的话,如果克莱夫听到,必定会严正申明这头带翼公牛的名字叫“舍杜”,并将其起源历史象征寓意前世今生全部科普个遍,然后再深深抒发哲学感悟思古幽情,令听者自惭形秽灰头土脸,恨不得刚才是个哑巴。

      相比之下,莫里斯可爱多了,同样出身剑桥,他却从不卖弄玄虚,即使阶级观念坚不可摧时,他也相当接地气,更何况现在面对的是令他最终背弃阶级的阿列克呢。

 

     “我想是这样的。”莫瑞斯说,公牛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也说不清楚。这儿好像还有一头。”

     “可以说是一对儿喽。这些是用来做装饰品的吗?”

    “这一头有五条腿。”

    “我这一头也是,古怪的主意。”两个人站在各自的怪兽旁边,相互望着,面泛微笑。

 

      前一秒还在别扭较劲,后一秒就相视微笑,如此不严肃的态度模糊重点,淡化矛盾,不利于目标达成。阿列克傻笑两声就回过神来,哎呀不对,我不是要威胁他的嘛?怎么跟他笑了?嗯,肯定是他的错,是他用美貌麻痹了我!

 

      他再度板起面孔来了,说:“不行,霍尔先生。我看破了你在耍花招儿,可我不会再一次上你的当。我告诉你,与其等着弗雷德出面,你还不如跟我亲密地谈一谈呢。你找了个乐子,就得付出代价。”

 

       莫里斯的确是想亲密谈一谈的,并三番五次暗示了诚意,怎奈阿列克压根听不进去,当一个人陷入恼火怨怒的情绪中时,就很难从自己臆想的圈子里跳出来,在阿列克看来,霍尔先生就是没拿他当回事,即便给两句似是而非的好话那也是哄人玩儿的,绝不能上当。

       面对这种情况,莫里斯一筹莫展,然而他毫不害怕,并“温柔然而目光锐利地凝视着他(阿列克)”。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莫里斯的这个窗口可谓居功至伟,特别擅长传达精妙复杂、难以用语言表述的情感,最初见面时,那个“既愤怒又温柔”的眼神令阿列克深堕爱河,也为其搭建了一条通向他心底深处的捷径,最终促成惊心动魄的爬窗之举,而此时“温柔而锐利”的目光虽未消弭误会,却也暂时控制了局面。

 

       他发泄了一通,没有见到任何成效。那些话语犹如干了的薄泥一般飘落下去。

 

       不管阿列克如何虚张作势,莫里斯只需这个复杂的眼神就足以应付。难以知道阿列克当时的确切感受,但我觉得,与其说他是被莫里斯眼神中的“锐利”震慑了,还不如说是被其中的“温柔”安抚了。

     “温柔又愤怒”,“温柔而锐利”,两处眼神的共同点在于“温柔”二字,而“温柔”暴露了莫里斯潜意识层面的微妙情感,不管他理解不理解,承认不承认,心灵的窗口都会不自觉地将这真实的讯息传达出去。

       时刻关注他一举一动的阿列克当然能够捕获这种讯息,所以,就像初次见面被莫里斯迷得晕头转向一样,这次他也溃不成军,败下阵来,“话语犹如干了的薄泥一般飘落下去”,薄泥这个比喻很特别,因其有特殊寓意,如前所述,是“美和温暖”的幻化,源于爱的威胁怎能抵得过心上人眼底那不经意的温柔,阿列克没辙,只好“边咕哝什么‘你好好考虑一下吧’,边在一条长凳上坐下来。”

       而莫里斯接下来的举动也非常值得玩味,他“挨着他落座”。

       肢体语言最能反应一个人下意识的真实感受,极难伪装,这点许多专业书籍都有论述,无须赘言,而且大家从生活中也会有切身体会。如果不是特别亲密特别信任的人,你是绝对不会主动靠近他的身体的,就算强制你挨着,肯定也是浑身难受。因此,莫里斯这一举动给我们提供的信息远比表面内容丰富得多。

       阿列克一而再、再而三无视莫里斯的示好,极力“威胁”他,可他不仅一点不生气不害怕,反而觉得“敲诈者”很亲切,这已不是简单的喜欢了,我建议大家通过作者后记中的一段话去体会莫里斯感情的深度。

 

      “……有没有使这种爱情持续下去的保障呢?完全没有。那么,就得凭借他们的性格,他们相互间所持的态度,他们面临的种种考验来暗示这种爱情会持续下去。”

 

       两个人都不清楚对方的真实想法,都想通过较量战胜对方,可即使是在这样的敌对状态下,两颗心灵还是情不自禁地相互贴近,更不用提在他们剖白心迹、携手奔向绿林之后了,那必然是真正的“就算死亡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下文的情节继续增加佐证。

 

       就这样过了约二十分钟,他们仿佛寻找什么东西似的从一间屋子马不停蹄地踱到另一间。他们拿眼睛盯着一座女神像或花瓶,犹如商量好的那样,凭一时冲动离开。他们采取一致行动是不可思议的,因为表面上二人彼此不和。


       这里我们可以讨论下两人的契合度了,莫里斯最初的梦已经点明,他极其渴求的是一种灵肉合一的关系,“肉”这个方面毋庸置疑,书中虽无直接描写,但点得相当明白了,不用多说。

      问题在于“灵”的方面,不少观众或读者认为两个人家庭背景、教育水平、身份地位相差悬殊,绝不可能存在共同语言,时间长了必定由于沟通不畅而相看两厌。这种观点看似有理,但其实属于刻板印象,人与人间相处是否愉悦,还取决于某些更本质的、属于灵魂的东西,这些东西往往难以通过教育获得,所以更加珍贵。

       首先,莫里斯和阿列克都很勇敢,两人都采取过为爱爬窗的行为,也都克服了心中忐忑,在爱的驱使下去面对心思未明的情人,更在小说结尾,以敢于与整个社会抗争的胆色换来了与爱人的长厢厮守。

       其次,两个人都很叛逆。不管是莫里斯面对学监的倔强、对上层阶级的腹诽、对国王王后的轻蔑,还是阿列克对德拉姆夫人和阿尔赤的不满、对教区长的嘲笑和反抗,诸多细节都折射出两人共有内质。

       再次,两人都拥有“爱”的能力,注意,“爱”的能力不等同于“爱情”能力。每个人在爱情中的表现是不同的,对有些人来说,“我爱你”的意思是“你得顺着我,体谅我,关心我,因为我爱你,你怎么能辜负我”,而对另外一些人而言更多时候意味着“我得顺着你、体谅你、关心你,因为我爱你,怎么可以让你难过”。幸运的是,莫里斯和阿列克都基本属于后者的类型,在爱情中,两人不仅懂得需索,更懂得付出,他们能够理解、回应、包容对方,并甘愿为对方妥协和牺牲,这种健全的“爱”的能力是爱情得以长久持续的坚实保证。

      最后,两人还有很多共同特点。像都喜欢森林和自然,都擅长运动,语言表述方面都有些笨拙,甚至看起来连审美取向好像也一致!

     对这两个人,作者其实从一开始就冲着天作之合、宿命相逢写的。

 

       阿列克重新隐隐约约地进行起卑劣的恫吓,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停顿时候的静寂并没有被感染。既没让莫瑞斯害怕,也没惹他生气,他只是由于一个人竟然陷入这样的困境而感到惋惜。

 

      戏都演崩了阿列克还能不忘初衷,也算对得起他“敲诈犯”的头衔了,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莫里斯就是不怕,“只是由于一个人竟然陷入这样的困境而感到惋惜”。


       莫里斯是为自己还是为阿列克惋惜呢,我思来想去,竟难以分辨,更倾向于两者兼而有之,联系下面一段更方便说明。

 

       当他愿意回答的时候,他们的目光就相遇,他的微笑有时招致对手也含笑了。他越来越相信,实际上他们是在玩弄障眼法——差不多是恶作剧——隐藏着两个人都渴望的真正的东西。

 

       莫里斯看出阿列克并非真的想“敲诈”,而他自己也不是真的想和阿列克较量,他们只是想借这种行为寻求真正渴望的东西。可到底为什么不能直接挑明,非要玩这种互相刺激的恶作剧?

       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莫里斯期待破局,但破局需要“外界的冲击”,而机缘巧合,恰巧就来了机会。

       他在卫城的模型上面俯下身去,前额稍微皱起,咕哝着:“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附近的一位绅士听见了他的声音,吃了一惊,透过尝试近视镜盯着他看,并且说:“千真万确!我可能把长相忘掉,可绝不会忘掉嗓音。”千真万确!你是我们学校的一个毕业生。”那是杜希先生。

 

       雅典卫城,希腊神话中归属于雅典娜,是被智慧女神守护之地。克莱夫曾经执意要去,并说“每一个未开化的人都得给予卫城一次机会”,他也确实在那里彻悟了自身性/向的转变。如今,莫里斯也受到卫城模型的启迪,他明白了一些事情,到底是什么呢?注意他暂时还未明了内心对阿列克的爱意,但是关于陷入这场困境的原因,应该是想清楚了。

       灵窍初开,故人便来,第一章中那个带给他心理阴影的杜希先生出现了,发现有情况,阿列克这时也有个肢体语言,他“悄悄地侧身挨过来凑热闹”,电影里将这个细节表现得很好,阿列克贴近莫里斯的动作很有戒备和保护的意味,也是两人真实关系的体现。别看阿列克正跟莫里斯生气,但谁想伤害莫里斯,他第一个不答应。

       杜希先生是个粗线条的人,他没发现异常,自顾自地猜莫里斯名字,连说好几个都是错的,莫里斯正一脑门官司,哪有空和他歪缠,就编了个假姓应付,这时候石破天惊、真相大白的一幕终于出现了。

 

       他回答说:“不,我姓斯卡德。”头一个浮现到脑际的假姓脱口而出,它好像早已准备成熟,只等着他来使用。当这个姓从嘴里冒出来的时候,他明白了个中原因。

 

      其实和谁在一起,就顺口说谁的姓也不算很奇怪,但莫里斯却已明白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大英博物馆和雅典卫城终于开启蒙昧混沌之心,于是以往那些他虽然知道却不理解的事也就有了答案。

     初次见面时的“妒意”,“温柔又愤怒”的眼神,搬钢琴时的有意逗留,打猎时的充满活力,被拒收小费的气恼,频频向窗外探身的举动,心理诊所的无法接受催眠……等等等等,所有这些奇怪反应原来只有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原因——他爱阿列克!

       谢天谢地,这个超级迟钝症晚期患者他总算开窍了!一旦他开窍,大家就尽管放心吧,现在的矛盾焦点完全转移到了阿列克那边。

       而阿列克还是犯轴,听见莫里斯冒用自己的姓,不忙着心中窃喜,竟然试图拆台。

 

       但就在他恍然大悟之际,阿列克本人发话了。“不对,”他对杜希先生说,“我要认认真真地控告这个绅士。”

 

      这句话似乎有举报嫌疑,但显然不可能,顶多是吓唬莫里斯,他连对父母哥哥都没提及半个字,又怎么会跟无关路人吐露天机呢。

       莫里斯也不惊慌,不仅不慌,还趁机“将一只手搭在阿列克的肩上,于是手指头就触着了他的后颈”,竟然当着杜西先生的面搞离经叛道的小动作,这算是对他当初那场“性/教/育”的嘲讽么?虽然作者强调“他仅仅是心血来潮,忘乎所以,没有别的原因”。

       幸好杜希先生毫无察觉,粗线条人的好处显露无遗,在显示自己不是老傻瓜后,他回到了妻子身边,于是,十年前那个“邀请你的太太和我的夫人一起吃饭”的约定就在这种一言难尽的情势下半履行半错过了,非常喜欢电影中这一幕的配乐,激昂而神奇,世间缘法,玄妙无穷,人生况味,说之不尽,十年前被黑暗笼罩的小男孩已等到了他的黎明,用勇敢与坚毅、忠贞与自省,假使时代允许,他当有资格昂首挺胸地站出来,宣告自己在爱情中的堂堂正正。

       莫里斯此时当有思绪万千,但阿列克还在茫然,他发现确实唬不住莫里斯,留之无益,打算离开。

 

        阿列克猛然走开,悄声说:“一点儿不错……现在我不打搅你啦。”

     “你要到哪儿去认认真真地控告?”莫瑞斯说,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令人生畏。

 

       莫里斯当然不会放过他,才刚悟出内心感情,怎么能让他就这么溜了?这就马上破局,刚才你“威胁”我,这回轮到我了。

 

      “这就很难说了。”他回头看了看。他的脸涨得通红,跟那些英雄形成鲜明的对照。他们尽管完美无瑕,然而苍白无生命,从未被弄得不知所措过,也没有过不光彩的行为。“你别着急——现在我决不损害你了——你的胆量太大,我算是服了。”

      “让胆量见鬼去吧。”莫瑞斯说,他勃然大怒。

      “决不再闹下去了——”他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我从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霍尔先生。我不想损害你,我从来都没这么想过。”

 

       阿列克在作者设定中带有从天而降的英雄特质,故此处将其与博物馆里的英雄雕像做对比,阿列克不同于雕像,就像莫里斯不同于画像一样,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现在,莫里斯的“英雄”正不知所措,涨红着脸承认失败。

       阿列克这傻小子,还以为莫里斯不怕“敲诈”是因为胆量大,这可把莫里斯气到了。

       见鬼的胆量!真有胆量也不至于落到这等有情难诉的境地。

       阿列克看莫里斯生气了,赶紧解释,我昏了头才干出这件事来,但真没伤害你的意思,话说得很诚恳,但很可惜犯了莫里斯的大忌,什么“霍尔先生”,人家想听你叫“莫里斯”。

 

       果然,莫里斯继续发难,下面的争吵极富张力。

 

     “你讹诈我。”

     “没有,先生,没有……”

    “你有!”(注:此处文洁若译本遗漏,按原著补上。)

    “莫瑞斯,听着,我只是……”

    “叫我莫瑞斯吗?”

    “你叫过我阿列克……我和你是一样的。”

    “我不觉得你跟我一样!”莫瑞斯停顿了一下,这是风暴之前的一瞬。接着,他爆发了:“向上帝发誓,倘若你向杜希先生告密,我就会把你揍趴下。我可能得花费几百英磅,然而我出得起,而且警察一向给我这样的人撑腰,对付你这种人。你哪儿知道这些。我们会以讹诈罪让你去坐牢,这之后——我就用手枪打穿自己的脑袋。”

     “把你自己杀了?死吗?”

    “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原是爱你的。太迟啦……凡事都总是太迟。”

 

       莫里斯明知阿列克在恶作剧,这里是故意想逼他说心里话,说啊,为什么“敲诈”,怎么想的,如实说。

       这可太难为嘴笨的阿列克了,勇敢的“英雄”登时化身狗血剧白兔女主,拙嘴笨舌地只会说“没有啊没有,真的没有……”,阵脚大乱。

       莫里斯乘胜追击,步步紧逼,终于把阿列克逼急了,脱口而出“莫里斯”这个名字,注意在书中,阿列克第一次当面这么称呼莫里斯,与前文莫里斯脱口而出“斯卡德”相映成趣,小伙子想必在心里默念这名字千万遍了,才会在急的时候吐出口来。

       听到这声呼唤,莫里斯心中必然欢喜,但是革命尚未成功,还须更进一步。他抓住这声称呼进攻,“maurice,am I?”,莫里斯,是我么?这回怎么不叫我霍尔先生了?阿列克如果机灵些的话,就回“你让我叫你莫里斯的”,看莫里斯怎么说,可他比较傻,而且也误解了莫里斯的意思,竟答了句“你叫我阿列克……我和你是一样的”。这句话颇有简爱那段著名表白的风骨,面对爱情,再卑微的人也有权力要求平等。

       看来,阿列克对地位之别还是挺敏感,而莫里斯索性将错就错,顺着这点来了个大爆发,并由此引出了我们期待已久的三个字。我得承认,这是我所见过的最画风清奇的表白。

       博物馆这一段实则危机重重,假使阿列克是真的“敲诈”,或者莫里斯以为他是真的“敲诈”,故事都将导向另一结局,即莫里斯大爆发中指明的这种,幸好,爱的柔软与心有灵犀战胜了猜疑和恐惧,才将危机化解于无形。想到可能的悲剧结果,莫里斯难免后怕心悸,这段爆发可以看成是他的发泄,其中还饱含对英国社会、阶级、法律的讽刺。

       阿列克你个混蛋,你的“恶作剧”差点把我们两个都害死,差点葬送我们的爱情,你知不知道!

       听到一大段的警察、坐牢之类敏感词,阿列克继承了莫里斯无谓无惧的优良品格,关注点只落到最后一句话上,坐牢就坐呗,可是亲爱的你说你要用手枪崩脑袋,我没听错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列克也不害怕莫里斯的“威胁”,并且在他心里,莫里斯的安危更重要,可能是被莫里斯的“自杀”惊到了,他听到表白好像没什么反应,不过也对,莫里斯的表白来得太突然,又没头没脑,搁谁都得怀疑自己耳朵。

       两个人还没谈明白,打算换个场所,刚出博物馆就开始了新的一轮争吵,莫里斯挑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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